我是生殖科的一名女医生，35 岁，单身。

　　我们这个科室是处在整个医院鄙视链的最低端的，主要是因为没什么正经手术。但是在病人当中却有些声望，比方说我们的两位主任吧，就常常被戏称为「送子观音」。

　　看一看这个科室的日常，相信你也会惊讶的：原来天下真的有那么多生不出孩子的女人。

　　各种年龄、各种体型、各种肤色、各种颜值、各种受教育程度，都面临着同样一种人生困境生孩子。

　　而我的工作，就是通过试管婴儿技术，帮她们成为，或者再次成为母亲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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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试管医生手记：八细胞的承诺

　　作者：刀豆

　　一大早就遇到「不速之客。」

　　前任带着他的老婆来看病挂的还是我的号。

　　一看见前任我就愣住了，前任也愣了一下。

　　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
　　我突然反应过来，我的号在我们医院挂号系统里根本没有显示名字，小医生，无名之辈，只有像陈主任谭主任这样的大牛才有名字。估计如果知道是我坐诊，前任就算延迟一个月看病也不会挂我的号吧。

　　我苦笑了一下，瞬间启动高冷女医生模式，问话简短直接，「说说，哪里不好？」

　　前任的现任长得娇小可人，圆圆的娃娃脸，蓬蓬的白色短款羽绒服看着像才毕业的大学生。我翻了翻她的病历，原来她叫刘芸，比前任还大三岁。刘芸开始陈述病情，原来她小时候同她妈妈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，她的妈妈没有抢救过来，她也深受重伤，九死一生活过来后，当年就发现子宫和附件受损。

　　我表情复杂的看了前任一眼。

　　刘芸面含愧疚的说，「医生，请你帮帮我，我老公没有问题的。我们特别想要孩子，全是我的问题。我们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孩子，真的等不起了。」

　　尽管内心对她是同情的，我仍然冷冷地说，「男方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，要针对检查结果来判断。」

　　前任表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。

　　刘芸把前任的精液检查报告递到我面前，原来他们之前就做了相关检查，我冷笑，没想到这家伙的精子质量还真不错，精子活力达到 70% 了，真看不出来他那么精力充沛、活力充足。

　　我翻着刘芸厚厚的一叠检查单，像阅读一本自己不应打开的书，心里叹为观止，这哪里是病历，这简直是一个女人的史诗，各种 B 超单，化验单，检查报告，在这几年，她做过不尽其数的检查和治疗，输卵管造影检查，输卵管通水术，宫腹腔镜联合手术，仅是修复子宫，就做了三次手术。据目前的结果看，可能是由于经历过车祸的创伤和炎症的感染，输卵管有一边已经切除，另一边伞端也有一些堵塞，子宫修复后形状不太规则，不过大的问题倒是没有。

　　我一边翻着，刘芸一边说着这些年她经过的各种检查，原来除了各种检查和手术，这两口子还试了各种民间偏方，中药都吃了两年，估计这姑娘为了怀上孕连命都舍得，连灌肠都试了。

　　我简直听得目瞪口呆，试想如果是自己，绝对做不到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，「肠子又不是生殖系统，好端端的你灌肠干什么？」

　　刘芸不好意思的笑笑，「有一起看病的姐妹跟我说，灌肠有助于输卵管的通畅，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，我想别的苦我都试过了，灌肠我也不怕，反正没什么坏处。」

　　我无奈，表情复杂的又看了前任一眼。

　　前任的眼神躲闪，不发一言，耳朵却竖得直直的。

　　我心里暗骂一声，嘴上却说道，「你的部分检查不用做了，如果你们确定要做试管的话，还有一些激素类的检查要完成，下一次，在你见红的第一二天来医院，空腹抽血，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进周了。」

　　「OK，进周我知道」，刘芸自豪地说，「就是到时如果我没有什么问题，就可以开始打针了是吗？」

　　「对。」我挥挥手，朝门口叫道，「下一位。」

　　我的前任和前任的现任开了个好头，今天又收治了好几个计划做试管的新病人。大师姐曾说过，小师妹一来我们科，我们就开始哗哗收钱，真是名副其实的招财猫。

　　看了一上午病号总算结束了，我眼睛发酸，拿着保温杯到了走廊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，熟悉的男低音响起，「丹妮，中午一起吃饭？我们聊聊。」

　　我和前任对坐在医院附近的亨特国际的简餐厅，白蓝色的桌布上放着透明的水晶花瓶，一只鲜艳的红玫瑰插在里面，我看着碍眼，让服务员把花收走了。

　　前任的第一句话是，「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？你是不是觉得像刘芸那种情况，我就不该让她生孩子了？估计我就是你当年最恨的那种男权分子，成天逼着媳妇儿生孩子的那种男人。」

　　我无奈地笑笑，「我现在谁也不敢看不起。」

　　前任半天没有接话。

　　餐厅有点吵，旁边桌是一对情侣，两人不知道聊了什么特别开心，笑得我脚下的地板都在颤动。

　　我打破了沉默，「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的？」

　　才问完我就自觉失言，今天看病他媳妇儿不是告诉我了吗，他们结婚都四年了。

　　「你媳妇儿呢？你跟前任吃饭，你媳妇儿不生气？」我左顾右盼，用问题来掩饰尴尬。

　　前任漆黑的瞳仁盯着我，回答却风牛马不相及，「丹妮，那么多年过去了，你一点没变。」

　　我拉下脸来，「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。你媳妇儿到底在哪儿？别到时候你媳妇儿什么时候突然冲过来甩我一巴掌，诬陷我是小三儿什么的我可不担这名儿啊。」

　　他抬手给我的杯子里添满水，「丹妮，你结婚了吗？」

　　我没好气的翻他一个白眼，「嫁不出去，没人要。你是不是特满意？」

　　前任笑了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我竟觉得他笑得宽容而自持，「丹妮，其实你我都知道，我们都希望对方幸福。刘芸开婚纱店的，影楼，她听说我们是同学后特别高兴我没说我们过去什么关系」，他把手合拢，「你别打断我，没必要说，今天见了你，我更觉得没有必要，过去的都过去了。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信任你，觉得你特别认真负责，她就觉得，突然有了希望，以后就认准你了。以后就一直挂你的号，一直找你看。今天吃饭也没别的，就是想了解下她的病情。」

　　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得冷起来，「这个就没必要了吧。我们市里那么多家综合医院、妇幼保健院都有生殖科，OK，就算你认准了我们医院，我又不是什么名医，也不是什么专家，我们院放着那么多专家你们不看，盯着我这个没名没姓的小喽啰干什么呢？」

　　「丹妮，」前任的声音变得更加的低沉，「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。六年前我跟你求婚，你不肯，一门心思要去香港读博。我说我愿意等你，你说不要我等。你当时有多决绝你知道吗。当然，我们就是现在常说的，三观不合，我要家庭，你要事业。刘芸跟你不一样。她从小失去了母亲，对完整的家庭特别渴望。我知道你看不起我，以为我逼着她生孩子，其实并没有。我跟她才在一起时，我就知道她小时候的事，跟她结婚时，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去抱养的打算。」

　　「现在做试管，是刘芸主动提出的，她就是特别渴望家庭的女人。你看不上这种人，至少以前。当然，现在看来你做得对，没有跟我结婚。我在想，可能我们当年结了今天也离了。」

　　我喝着冰水，听着前任在我面前回顾我多年前的决定，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，心想，「他说得没错，如果当年结婚现在不知离了几百遍了。」

　　前任继续回顾往事，「你知道吗，我特别佩服你，从学生时代起我就佩服，还没跟你在一起时我就知道，你跟很多女生不一样，但具体怎么不一样，我也说不清，后来跟你在一起后，我知道了，你从来都目标明确，执行坚决，知道自己要什么，知道了你就勇敢的去追求。当年的事不提了。我今天约你吃饭，只想说，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，当年你还在读临床医学的时候我就知道，如果你当医生，就一定是个好医生。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来找你看病。刘芸，我媳妇儿，她就是觉得你沉静思考的样子很可靠。你说为什么？直觉吧。她愿意信任你，我也愿意。也请你抛开所有顾虑，继续当我们的主治医生。」

　　他的瞳仁仍然像少年时那般漆黑，却更深邃，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？我不知道，跟我也不再有关系。但是他提起现任，称为「我媳妇儿的」时候，我的心还是莫名其妙的像被蜜蜂蛰了一下，一下子收紧了起来。

　　我跟他的过去已经被时光掩埋，我定了定神，现在的他，只是一个病患家属，而我，是他们选中的主管医生。

　　我站起来冷冷地说：「既然你们一定要让我当你们的主管医生，那我们就公事公办，你们就是我的病人，我就是你们的医生。病我会看，饭我不会再吃，治疗方案，如果我拿不准的，也会跟我们主任商量。回去让你媳妇儿，多休息，适当散步，加强营养。就这样，我先回医院了。」

　　前任张了张嘴，还想说什么，又收了回去。

　　日历上已经立春，但是今天天空十分阴沉，天色是墨黑的，风一刮，格外的冷，我裹紧了羽绒服。人生真是充满了奇怪的讽刺，我竟然要开始指导前任和他的现任怀孕了，而且大家都心无芥蒂。

　　我还真是人生导师啊。

　　在生殖科待久了，面前站一病人，我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些是新病人，哪些是老病人。做试管的女人，几乎每次来医院都要经历各种妇科检查，B 超，抽血，打针，一般都会穿方便穿脱的衣裤。有的女人，做了一次又一次，没有成功，也没有心思打扮，穿着睡衣就来看病了。

　　所以当那个卵巢早衰的病人再一次出现时，大家都眼前一亮。

　　她外披今年流行的焦糖色羊绒大衣，脖子上系一条白色羊绒大围巾，脸上画的淡妆，高挑的个子，举手投足有一种引人入胜的优雅，当她出现时，小护士们都忍不住频频侧目，她打扮得也太不像试管病人了。

　　她今天挂了我的号。病历本上填着的娟秀隶书，像印上去的字帖，姓名：梵娜，年龄：27，职业：画廊工作。

　　我微微一笑，搭讪道，「梵高的梵啊，这个姓不常见。」

　　「你画什么画的？」我问。

　　「油画。」

　　「也跟梵高一样？」

　　她的语气也轻快起来，是「啊，我从小学习油画。」

　　我刷刷地给她开着检查单，厚厚的一叠，嘱咐她注意营养均衡放松心情，下个月根据检查结果再给她定具体的治疗方案。

　　她突然开口问道，「医生，你说我卵巢早衰，跟我学画画有关系吗？」

　　我想了想，油画的味道想来很大，她常年接触颜料，说不好真是过程中什么有害物质影响了她的卵巢，但是直接这样告诉病人，你现在的不幸，是你过去的选择造成的，未免太残忍了些。我思量了下开口道，「也许有，不过备孕和孕期确实应该避免有害物质的接触，建议你暂停几个月。」

　　她说，医生你放心，我已经辞职了。

　　看来仅仅过了两天，她就接受了人生的「意外」。

　　我有一点佩服她，像她这样迅速接受现实的病人可真不多。

　　对于卵巢早衰的病人来说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，可能今年这个病人基础卵泡还有 5 颗卵，到明年就只有 3 颗了，再过半年卵巢可能直接罢工了，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越早开始治疗越好。

　　想起以前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，我们老师，也不知什么原因终身未嫁，妇产科大夫，正教授，齐耳短发，精致而凌厉的五官，她在课上一提问我们就体温升高，喉头发紧，至今我仍记得她曾在课上提问，正常女性的子宫是什么形状？

　　后排传来几个男生压抑的笑声，有人大声回答，圆形。

　　错了！

　　椭圆形。

　　还是错！

　　梨形。

　　对咯

　　卵巢呢？

　　葡萄形。

　　敢情都是吃的是吧？教授露出了难得的微笑，卵巢还真是葡萄状，有把儿，教授指着墙上的幻灯，这个把儿就是卵巢的悬韧带。

　　卵巢有多大呢？

　　一串葡萄那么大，有人说。

　　哄堂大笑。

　　你肚子能有多大，放下两串葡萄？教授也忍不住笑了，一般来说成年妇女卵巢的大小，相当于本人拇指指头大小。

　　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大拇指来比划，男生也在比划，「如果我也长了卵巢......」

　　世间万事万物的出现，皆有一定的规律。每当夏季，挑着竹筐的小贩流窜在南城的大街小巷，他们有的卖荸荠，有的卖桑葚，更多的是卖生莲蓬。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过生莲蓬没有？反正我每次看到绿油油的生莲蓬，莲蓬里面的莲子一颗颗的等待人摘取，我都忍不住感慨，除了体积大点，生莲蓬的形状、比例也实在太像女性的卵巢了。

　　生活总是充满了莫名其妙的隐喻。

　　病人梵娜的问题是什么呢？

　　她主要是卵泡个数出了问题。

　　卵泡个数，一般正常的育龄期妇女，基础卵泡的个数虽然没有一定的标准，但是一般说来，单侧卵巢不会超过 12 个，超过了就是卵巢多囊样改变，这种病人有许许多多的小卵泡，但是每个月没有卵泡可以成熟，即，没有「优势卵泡」，这样很难自然怀孕，而与之相反的情况，就是卵巢早衰基础卵泡少得可怜，同样很难自然怀孕。

　　一种病是种子太少，一种病是种子太多，都不好，人生需要刚刚好。所以说，如果卵巢早衰的病人知道还有一种病叫做多囊卵巢，估计会羡慕不已。

　　女性从 35 岁以后卵巢开始逐渐缩小，卵泡质量下降，基础卵泡也会渐渐减少，这也就是为什么女性年龄越大，生育能力越低。

　　梵娜的基础卵泡只有 4 颗，左边 2 颗，右边 2 颗。基础卵泡只有 4 颗什么概念？一般卵巢早衰病人的卵泡质量都不太好，这几颗卵泡，如果不做干预，可能一颗都不能发育成为优势卵泡，就算做试管，也不知道促排到最后，能有几颗能够成熟，取出来之后，更不知道能配成几个胚胎，配成胚胎以后，放在肚子里，能成功着床吗？能健康发育吗？能闯过那一关又一关的考验吗？

　　情况不容乐观，我把最坏的情形告诉了梵娜。

　　她说，「医生，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。」

　　是的。

　　一个生命，想要来到这世上，没那么容易，需要经过一关又一关的考验。

　　能走到哪一步，有人说，要看造化。

　　造化。

　　医生又能做什么呢？

　　有时去治愈，常常去帮助，总是去安慰。

　　我们有心无力，能做到的只能是那么多。

　　我们生殖科不仅仅做试管婴儿，对于一些怀孕困难的病人，如果没有检查出明确的生理疾病，我们也会建议病人在我们的指导下怀孕。

　　小师妹说，哪里是指导下怀孕，简直是指导下交配。

　　仍旧是忙碌的一天，上午坐诊开检查单，下午给病人做B超，交待病人什么时候来做下一次 B 超，什么时候同房，同房完了什么时候再来检查卵泡排掉了没有。

　　估计没有谁，比我们对病人的性生活更关心。

　　我就亲耳听到过谭主任给病人交待，根据她的子宫位置，采取什么样的体位容易怀孕，每次同房的时间应该间隔多久。看着他们俩，一人一本正经，谆谆教诲，一人一脸崇拜，认真聆听，我忍不住暗暗发笑，一男一女之间，谈论这么污的话题居然一丝丝色情的味道都没有，这种事情大概也只可能发生在医生和病人之间吧！

　　忙碌了一天，我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，在走廊看到一个模糊的绿色身影。绿影朝我走来，越走越近，耳边传来柔柔的一声，「梁医生，你有时间吗？」

　　绿影子的轮廓逐渐清晰，原来是我的一个患者，老家在我们市下面的一个县城，每次都要坐三个钟头的车上来看病。她的卵巢子宫都没查出什么毛病，由于两端输卵管堵塞就医。之前已经在我们科促排过一次，她在促排期间，她爱人抽烟喝酒不停，精子质量不好，上次促排配的胚胎质量奇差，只分裂成了三个四细胞的胚胎，勉强移植了，没有着床。

　　这一次促排，我们给予了更详尽的饮食和生活习惯指导，但是促排过程中，发现她堵塞的输卵管竟然积水了。她这种情况，为了让胚胎顺利着床，我们建议取卵后不要移植新鲜胚胎，而是移植冷冻胚胎。

　　一看见她，我就想起了当初跟她宣布病情时的情形。

　　她的反应，跟我们大多数的病人反应一样，四个字不能接受。

　　她说：「医生，我已经促排过一次，前前后后检查几个月，已经在你们医院耗了一年了。这次促排又不能移植鲜胚，我等不起了。」

　　我耐心地跟她解释，如果把输卵管比作水管，子宫比作水池，因为输卵管积水，相当于一个池子里安装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滴答答漏水，再强壮的胚胎也会被这大水冲走，再强壮的胚胎也不能够着床，所以鲜胚是肯定不适合移植了。

　　她沉默，良久，艰难地问，那怎么办？

　　我给出的治疗意见是做一个微创手术，腹腔镜输卵管钳夹术，把输卵管用一个特殊的夹子夹闭就行，相当于拿一个小夹子把水管夹住，这样就不会漏水了。

　　我解释道，做了这个手术你的输卵管不再漏水，不漏水你的子宫环境就比现在好，所以下一次没准你就好孕了。本来这个手术最好是在促排前完成，休息两个月再促排的，现在你既然已经开始促排了，那我们就先取卵，配好后冻起来。然后等你调养好些了，再做这个手术。稍微休息一段时间，你就可以来医院移植了。

　　医生，取完卵以后最快要多久才能做这个手术？病人总是很着急。

　　最好来一次月经后。

　　做完手术后最快多久能移植呢？

　　一般来说，我们建议休息 2、3 个月。

　　所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，她上一次取了十几个卵泡，配成的质量和数量都还可以。时间过得真快啊，一转眼将近半年过去了，这次看来她是来准备移植的。

　　虽然快下班了，想到她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，我招呼道，「你手术恢复得怎么样啊？报告单我来看看，你是不是准备冻胚移植的啊？」

　　她凄然一笑，「谢谢你梁医生。手术我做了，我这次来，是想取消冻胚续冻的。」

　　我大吃一惊。

　　她的语气很平静，「手术做了你不是让我休息几个月吗，这几个月......我也没法跟他......他在外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女人，就在这几个月怀上了！我知道，补护士交待过，移植冻胚要两个人一起到场，而且要带着结婚证。」

　　我点头。

　　她苦笑，「我结婚证没有，离婚证倒是有了三个月他都等不了他跟我说，我哪是三个月等不了，我等了你多久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！家里的钱，被你糟蹋得家底都空了，也没看见娃的一星半子，你自己说说是不是！真他妈不知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下不出蛋还花钱如流水的老母鸡！我他妈倒了八辈子霉了！更难听的话他都骂过。最后他说，我换了人，一次就成了！反正，你离也得离，不离也得离这事由不得你！」

　　我心里五味陈杂，她的情况其实在试管婴儿的病例中真不算复杂的，无可否认，每次移植确实存在一定的成功率和失败率，她上次没成，这次找到了原因，对症下药，这次有很大的信心，如果移植，很大概率她会有一个好结果。

　　谁知，过了三个月，竟然是这样......

　　我默默看着电脑屏幕里她的病历，在我们这层楼的 IVF 实验室，她有 6 个宝宝在零下 180 度的液氮罐里等待，胚胎有 3 个 8 优，3 个 8 良，相当好的胚胎。

　　太可惜了。

　　这个时候，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。

　　她低低的说，「梁医生，这次我来，除了跟你们讲我不续冻了，我还想重新签一份文件。上次来，补护士让我选择，如果超时不移植，或是有废弃胚胎怎么处理，我当时主要是他不准我选做实验，所以选的是丢弃。

　　我当时也没有想通，但是现在想通了。无论怎样，它们是我的娃！就算不能被我生下来，我也不想它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掉了。我终于看明白了，他跟我是不可能有孩子了......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，它们的爸不让它们到这世上来，我也不能让它们白来。听说你们医院在做实验，好像叫什么人体干细胞，需要我们病人废弃的受精卵，听说特别有用，特别有意义......反正现在是我做主，我同意全部捐献。医生，我把上次签的不同意的文件都带来了，还给你们医院，你给我拿份新的让我重签一个。」

　　我担心她是一时冲动，「你想好了吗？一旦签了捐献，又停止续冻，你前面千辛万苦换来的几个胚胎，可就白受了啊！」

　　她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哽咽，「医生，我就是想好了才来医院的，你就让我签了吧！就算他以后再回来找我，我也不想再跟他一起过了何况，我们都离了......」

　　天不如人愿 , 事常逆己心。

　　这么好的女人，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让她顺利当妈妈呢。

　　在生殖科待久了，人不容易相信爱情。

　　— 未完 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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